作者:佚名
小孩子见风就长,一转眼,元宝都三岁了。
长开之后的元宝成了巷子里的香饽饽,谁家有空都想来逗两下。无他,只因为元宝实在是太漂亮了。
像刘姑婆说的,十里八乡,比元宝更标志的没几个。
他眼睛圆碌碌水汪汪,皮肤***,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看到我就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每次卖完豆腐,我总是去换一两个糖饼,元宝看到开心得不得了,小手小脚蹦蹦跳跳的,活像庙里菩萨座下的童子。
李婶儿的儿子就笑:“吃了我们那么多奶,还是认春儿。”
“那可不,毕竟是春儿捡的。”
定京城里最近不太平,路上总有人骑马疾驰而过,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巡逻的官兵也多了些,我担心出事,早早回到家中。
才关上门,就感觉院里不对劲。
原本热闹的院子空无一人,元宝也没有出来接我,正屋房门紧闭,里面似乎有轻微响动。
难道有坏人闯进门了?
想到这,我吓得腿都软了,强撑着拿起扁担,一点点往正屋挪。
刚要踹门,突然门从里面开了,一个少年抱着元宝走了出来,不过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看到我的架势,不由愣了愣。
从前娘亲在时,曾说血缘是这世上唯一割舍不断的东西。我原本不信,看到这个少年,瞬间懂了。
他简直像是抽了条的元宝。一样圆溜溜的眼睛,一样可爱的酒窝,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丝犹豫,少了分生气。
“是你救了元宝?”
"是。"
他掀开衣袍就要磕头,被我一把扶住:
“不用这般大礼。”
少年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告诉我,他叫王恕,家里人在上京途中被仇人追杀,无奈之下才将幼弟放在破庙里。不承想家人竟死了,幼弟也就生死未
卜了。
他原本在南边亲戚家小住,听闻变故就回来四处寻找,最近才打听到有一个卖豆腐的捡了个孩子,寻着地址找到这里。
我犹豫道:“那你如今是要把元宝接走吗?”
他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香的乳娃,摇摇头:“不,我交了名状要去当兵,三日后出发。”
“此去一行生死难料,幼弟就劳烦你照顾了。”
我看王恕虽一袭粗布麻衣,眉宇却十分开阔,印堂敞亮,气质不凡,显然是个有福之人,全不似我们巷子里的男子,带着一
股子泥土气。
“你自去吧,元宝就交予我照顾便可。”
元宝是我一手带大的,能留着他我求之不得呢。商定好元宝之事,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第二日依旧寅时四刻起床,砍柴烧水磨豆子。
爷爷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我让他好生睡着,昨日王恕和元宝爷爷挤一个炕上,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才刚想着,便看到王恕走了出来。
眼底带着淡淡乌青,想来在爷爷的鼾声下睡得不甚好。
他看到我在磨豆子,便要上前帮忙,我推搪不过,只好起身让他。
初时他有点找不到要领,渐渐地越推越顺手,看着王恕是练过身手的,手臂较常人粗壮些。
灶里的柴火气在空气中弥漫,混着豆子的香气,我默默地一勺勺往石磨里加豆子,看着王恕额头逐渐冒出颗颗汗粒。
看他似乎热得难受,我下意识开口道:“如果热的话,不如把外衣脱了吧。”
…………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怕他热。
可王恕看了我一眼,当真开始脱衣服的时候,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我与他,孤男寡女,这样十分欠妥当。
想再开囗已经晚了,王恕脱去了青灰色外袍,露出白色里衫。
微微敞开的胸口隐隐可看到起伏的轮廓,颗颗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滴入那深不可见的衣摆里。
真像个戏文里乱人心智的妖孽。
我红着脸转去看灶上水烧开没有。
两人忙活一通后,把豆腐放在板车上,我就要去叫卖了。他原本想跟着,又似乎有些犹豫。
我忙道:“我自己去吧,走街串巷惯了,多个人反而耽搁事儿。”
他便也不再强求,只说在家里负责烧火做饭。
如此这般,王恕在我家住了三天,才起身去军队招募处报到。
临走前他曾说,会把每月例银请人送来,当作元宝日常开销。
王恕走后,刘姑婆和李婶儿围着我骂了半天。原本我还未成亲就养了个孩子,如今与一陌生男子同住几日,怕更是找不到好
人家了。
我无言以对,世上生存本就艰难,我一孤苦女子想活下去就更难。嫁人固然不失为一个路子,可若是嫁错了呢?
小时候,我曾见着邻居婶婶被丈夫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只因为做饭菜慢了点。若是我气运不好也遇着个这样的汉子,还
能不能活了?
我深知我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不太能被大家接受,所以只低着头听他们念叨完,各自回家吃饭。
爷爷倒是不吭声,坐在台阶上看元宝玩木车。我放下担子,给他倒了碗水。
如今爷爷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大夫说不一定能撑过这个冬天,我求了又求,大夫也只是摇头。
他似乎也预感到自己不太好,经常盯着院门发呆。
“春儿,以后爷爷要是走了,你就带着元宝好好过,知道吗?”
“唉。"
“你是个孝顺的,以后会有福气的。”
我哪里有什么福气呢?父母弟弟都饿死他乡,最大的福气不过是被他庇佑苟活下来而已。
春三月,巷子口的槐花树早早开了。
就在这个花铺满一地的早晨,爷爷睡着走了。
送葬的东西一早准备好了的,邻居几个哥哥伯伯们帮着把爷爷抬到城外山上埋了,我把整理好的衣物鞋帽统统烧给了他。
元宝已经能开口说整话了,他难过得一直喊爷爷,把刘姑婆李婶儿她们听得直落泪。
送完爷爷,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
没人看顾元宝了,我只好牵着他走摊。用一根粗粗的布带将元宝拴在裤腰上,让他跟着我走。若是累了,便绑成结把他背在
背上。
带着元宝卖豆腐,生意出奇地好。许多路过的妇人见元宝可爱,都会停下来摸两下,顺便买几块豆腐。
如此下来,我虽然累了些,赚的钱倒是多了。
这天,我照旧牵着元宝在街边做生意,突然几队官兵跑过来,拦在我们面前,显然有什么贵人要来。
不一会儿,几列仆人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走来,隔得老远,就闻到了淡淡香味。
卖糖葫芦的丙大叔偷偷跟我说:“瞧见没,这是当朝右相爷的二小姐徐幼宁,听说她姐姐是淑妃娘娘。”
“当初淑妃娘娘和姜府大小姐是同一日进宫的,谁能想到如今徐相爷权势滔天,而姜府早已做了鬼魂呢?”
我想起当日姜府血流成河的惨象,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元宝:
“叔你莫要再说了,当心吓着元宝。”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纤纤玉手掀起轿帘,如画上仙女一样貌美的女子看了过来。
她正盯着我怀里的元宝:“这孩子是?”
早听说富户人家的小姐喜怒无常,我生怕惹她生气,连忙跪下磕头:“禀小姐,这是我胞弟,元宝。”
徐幼宁打量着元宝,似是在犹疑我说的话。看了半晌,才道:“这孩子挺可爱,赏。”
话音未落,旁边婢女掏出一个荷包扔进我怀里。
马车浩浩荡荡离去了,只剩我还在原地***。
刚刚徐幼宁扔下来的银子满满一大荷包,我都不敢细看,匆忙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