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周泓屹说:「你必须跪下,你是替你妈跪的,你妈欠了她!」
他再三催促,谭明玥全程都站在一旁看着我,她的眼睛很红,眼神扎在我身上,看起来特别恨我。
周泓屹对我下了最后通牒:「你今天不跪,我跟你离开分手,以后再也没有每个月 3 万块钱……」
我跪了下来。
跪下的那一刻声音特别响,膝盖磕在地板上,所有人都在看我,我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后来给心理医生描述这段事情的时候,我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
那天,其实跪了不过半分钟,但是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我跪了三十年。
膝盖剧痛无比,我疑心自己得了冻疮。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后,我问我妈:「妈妈,我的毛线裤补好了吗?我现在想穿。」
我妈在厨房收拾东西,没有理我。
于是我自己进房间去拿,却发现我的毛线裤被拆开了,拆成了一团毛线。
我妈说:「你弟的毛线裤也短了,毛线不够用,我拆了你的给他补上,漪漪,你自己去买一条吧,反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哦,这样啊。
可是我的心好痛,这些年来一直有刀在上面划来刮去,把我这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四面漏血。
那天我抱着一团毛线,又哭又笑,恍若疯癫。
我妈问:「至于吗漪漪?不就是一条毛线裤吗?你又不是没钱,那 4800 你不都拿去偷偷花了吗!」
我霍然站起来,大声问她:「我是不是你抱养的?妈,这些年你对我有多坏你不清楚吗?只有明轩是你的亲生孩子对不对?对不对!」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发飙,我直接掀了家里的饭桌,碗盘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我扔下一句话:「我不干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此时在心理医生的问诊室,重复「你就当我死了吧」时,我忍不住笑了。
「好轻松啊,说出那句话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人。
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理医生安静地听着,眼镜片在灯光下反光,看起来陌生又可靠。
我继续诉说:「那晚我冲出家门,在大雪里一瘸一拐地走,走了很久,周泓屹一直在打我电话,我把他拉黑了。
我走上高架桥,看向远方的风景,突然就忘记了很多事情,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我还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家附近的立交桥,拉索洁白无瑕,如同展翼飞翔的鸽子……有很多细碎的美好,在幽暗中嘈嘈杂杂地生发。
我哭了,一瘸一拐地走,泪水迎着风流淌,热热的,很温暖,我突然发现,原来我还没有坏掉,我的身体深处还储藏了很多美好能量,在我想要***时冒出来救我。
所以我决定不死了,我要独自活下去,远离他们,独自生活。」
沙漏上半部分已经完全干涸,我看了看时间。
「啊,已经一个小时 23 分钟了,抱歉,医生,耽误你的时间了。」
他是名医,寸秒寸金,我耽误不得。
「感谢您的治疗,我受益匪浅,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以后我就没钱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毕竟已经下定决心跟周泓屹分开了,以后我要自食其力,靠工资养活自己。
医生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好,现在问诊时间结束,你我不再是医患关系。学姐,你还认识我吗?」
医生名叫何归衍。
我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哦,你也在大学诗歌社团里!」
「是。」他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比学姐晚一届,一直记得学姐写诗写得很好。」
我是早已不写诗了的,想起过去的大学岁月,下意识只觉得羞涩尴尬。
何归衍竟然直接背出了一句:「我尤其喜欢学姐那句:「鸿蒙星碎落庭梧,碧影风疏千里孤」。」
我一愣,往昔的回忆呼啦啦涌进脑海,蓝天上白云飘悠。
高中校园里梧桐绿影深深,周泓屹的眼眸如同盛满了银河碎星般明亮。
校园里不准骑车,但他桀骜地骑着山地车,从人群里呼啸而过,带出一阵劲风。
鸿蒙星碎落庭梧,碧影风疏千里孤。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周泓屹的眼睛不复当年清亮,不再盛满星光。
他现在的眼神偏于深邃,浸满在生意场上厮杀多年的疲惫。
反倒是眼前的何归衍,清亮的眼睛让我想起当年的周泓屹。
他为人很好,得知我在找工作后,帮我牵线,介绍给杂志社的前辈。
那位前辈看了我平日写的杂记、诗歌、随笔,竟然愿意给我一个商稿单子,让我试一试。
我激动地立刻答应,因为太想证明自己,我找到一家星巴克就开始写起。
这个商稿单子是高级软文,我花费了八九个小时,忙到傍晚时分。
何归衍到了饭点就过来陪我,我们吃着饭聊聊天,他真是温暖柔软的人。
那篇商稿交上去,我得到一千元的报酬。
这是我五年来,堂堂正正赚到的第一笔钱。
我为这一千元感恩戴德,我好快乐,我激动得想哭,我想立刻把快乐分享出去。
可是仔细一想,我竟然无人可分享。
因为被周泓屹包养,我内心特别自卑,跟以前的朋友断了联系。
没有爱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