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晚春时节,清晨的微风已经褪去了寒意,阳光也变得暖意融融。
可身处其中的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爹死不瞑目的尸体,看着许清戏谑的满不在意的笑脸,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透骨的冷。
我娘跟在我身后,双手摸上我的肩膀,“漾儿,怎么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嗅着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当家的?当家的?”
阿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后,她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爹的尸体,悲号一声,跌坐在地。
我将她们挡在身后,死死地咬住唇,不让眼泪落下。
“小美人儿,你怎么不说话了?昨日在郡主跟前,不是很伶牙俐齿么?”
许清面上笑着,眼中却杀意浓浓:“我本来没想过要杀你,可你和你爹实在是不知好歹,竟敢到郡主跟前胡言乱语,坏我的名声。”
“幸好郡主怜我,不曾被你们的污言秽语蛊惑,”
说到郡主,许清的眸光柔和下来,唇角也微微上扬,俨然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可目光落到我身上,又转瞬变成了嫌恶与憎恨。
“按理说,我该多谢你,要不是你昨日咄咄逼人,郡主也不会更加心疼我,可我不想谢你,我只想杀你。”
他笑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若是能跑出这片树林,我就放过你,要是不能,我就……”
我拽着我娘和阿姐就往外跑。
马儿不知道什么被许清放走了,我娘的眼睛又看不见,我只能紧紧地搀着她的胳膊,又牵紧了我阿姐的手。
可这片树林人迹罕见,遍地都是荆棘和泥泞,我和阿姐倒还好,我娘却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到最后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你们走,快走,不要管我,快走!”
她慌乱地推拒着我和阿姐,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虚空处,“漾儿,澜儿,不要管娘了,娘只会拖累你们,你们跑吧,跑得远远的!”
阿姐时隔半个月,终于哭嚎出声:“娘——”
我心痛得快要裂开,可不远处许清的脚步声已然响起,我娘一把将阿姐推进我怀里,撕心裂肺地吼道:“走啊!”
我只能拽起阿姐一路狂奔,回头时许清已然来到我娘身边。
他手里的长剑还沾着我爹的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他冲我扬唇一笑,然后直接捅穿了我娘的身体。
我目眦欲裂,却见我娘口吐鲜血,眼睛里也流下血泪,但她不声不响,死死地抱住了许清的双腿。
许清挣了两下,没挣开,于是恼羞成怒,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我不忍再看,只能忍住心中滔天的仇恨和愤怒,和阿姐朝着树林尽处透出一线天光的地方狂奔而去。
我记得,我爹带我们休息的地方离官道不远,眼下约莫是辰时,正是官道上往来人多的时候,若是能回到官道上,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可命运弄人,我们逃出了那片树林,面前却不是人来人往的官道,而是一处断崖。
我站在崖边朝下望,只见崖壁怪石嶙峋,底下江水滔滔,俨然已到了绝路。
阿姐攥紧了我的手,面如死灰,“是我连累了你和爹娘,都是我的错……”
“阿姐,”
我打断她,心脏因为紧张和慌乱在胸腔里噗通狂跳,“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许清他卑鄙无耻,草菅人命,是平遥郡主罔顾王法,持强凌弱,是他们的错,与你无关。”
“许清他心眼儿比针尖还小,我在郡主跟前骂了他一通,他只怕恨我入骨,不杀我不死心。”
我将阿姐推向崖边那条隐蔽的荆棘遍地的小路,“我拖住他,你快走,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扬州城。”
阿姐已泪流满面:“不,此事皆因我而起,爹娘已死,我不能再叫你为我丧命!你走,我来拖住他,漾儿……”
“阿姐!”
我忍着眼泪,急声道:“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你先走,我再伺机而逃,要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掉!”
“你听我的,沿着底下这条河一路往北,出了扬州城的地界就是淮宁,你别走官道,绕路进城,过了淮宁就到了琼州,琼州是贤王的地盘……”
我来不及多说,只能匆匆叮嘱几句,阿姐满眼是泪,再不舍也只得转身离去。
我将路口恢复成原样,然后又钻进了树林中,不出所料撞见了追来的许清。
我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被他逼至断崖边,他没发现异样,目光中燃烧着捕捉到猎物的兴奋。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已经超过一刻钟了,可是我不想放过你,怎么办呢?”
我恨恨地瞪着他:“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你要杀,就索性干脆些!”
许清眸光一利,面上却笑了:“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折磨你,”
“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这样伶牙俐齿!”
许清大概真的恨极了我,他下手狠辣,却招招避开了要害部位。
他像猫戏老鼠一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看我痛得脸色扭曲,伏在地上艰难喘息,他就畅快地笑出了声。
“不是很能说吗?不是瞧不起我吗?”
他高高在上,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轻蔑地笑道:“不如你现在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就考虑待会儿下手再轻些,给你个痛快?”
我慢慢起身,吐出一口血沫,嗤笑道:“想让我给你磕头,下辈子吧!”
然后冲他的眼睛扬出一把沙尘,转身就跳下了断崖。
身体飞速下坠,我看着许清不可置信又恼恨万分的脸,只觉得心头畅意。
我没想过我还能活下去。
冰冷刺骨的江水淹没了我的口鼻,寒意流窜至四肢百骸,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想起死相凄惨的爹娘,想起不知所踪的阿姐,想起面目可憎的许清,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起来,奋力朝上游去。
可我实在太累了,黑暗逐渐侵袭着周遭的光亮,一个浪头打过来,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漾儿,快起身了,你齐大叔齐大婶都快到了,你怎地还赖在床上?”
“漾儿,漾儿?怎么叫不应?这孩子,莫不是昨天夜里着了凉?”
“小漾儿,你再不起身,齐大哥送来的桂花糕,我可就一块儿都不给你留了。”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我爹带着我娘早已远去,阿姐在不远处冲我招手,笑容温柔又宠溺。
我又急又慌,想叫爹娘,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爬起身来追上阿姐,可我浑身酸软,提不起一点气力。
我急出了眼泪,只觉得痛断肝肠。
终于,阿姐身影渐渐模糊的那一刻,我叫出了声:“阿姐——!”
可应答我的不是阿姐,只见一抹青色的身影匆匆朝外走,嘴里还叫着:“夫人!那姑娘醒了!”
耳听着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我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而我身边守着好几个丫鬟婆子,见我醒来,皆是一脸欢喜。
“夫人,姑娘醒了!”
被她们称作夫人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梳高髻,着华服,一看便知气度非凡。
而此刻她正满眼热切欣喜地望着我,仿佛压抑着某种情感,眼中隐隐泛出了泪光,“孩子,你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救我的人是英国公夫人李氏,而这里已不是扬州城,而是百里之外的宁州。
英国公夫人来宁州探亲,却不想在江滩上捡到了被冲上岸的我。
我昏迷这半个月,她请来了宁州大半的大夫,令他们务必要将我治好。
我醒后,她更是待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还时常以一种怀念、不舍、忧伤的目光看着我。
我从照顾我的嬷嬷口中得知,原来是因为我长相肖似她早逝的小女儿。
听闻我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流落在外,英国公夫人更是有意带我回京,将我收作养女。
而我也终于想起,为何英国公的称号听上去如此熟悉。
——平遥郡主的未婚夫,就是英国公世子贺衍。
我知道,这将是我报仇的唯一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