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我在春风楼见过形形***的男人,可从没见过比贺西洲更奇怪的人。
明明是个读书人,书画皆精。
却从不在书桌前多做停留。
卯时起,练半个时辰的字,读半个时辰书,一天的课业就结束了。
泥炉小火煨着老汤,他忙忙活活,擀皮剁馅。
匆匆吃过几口,便推着小推车出门卖馄饨。
皮薄馅大的鸡汤馄饨,别人摊上卖五文,他只卖三文。
我笑他不会做生意。
他并不辩驳。
撒上一把葱花,将热腾腾的馄饨端给巷子里的熟客。
手在帷裳上擦了擦。
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汤锅里白雾袅袅腾起,他的声音影影绰绰。
[讨生活不容易,卖得贵了,他们就不舍得吃了。」
我愣了愣。
在春风楼里,我学的都是如何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
能入春风楼的,都有几分好颜色。
可魁首只有一个。
娼女身份低贱,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
要想活下去,活得体面点,就得站到高处。
桑妈妈夸我有股子孤注一掷的狠劲。
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我捏着玉盏,心中冷笑。
楼里隔几日,就要从后门抬出去几个姑娘。
我若不争,指不定哪一日抬出去的,便是我。
同情心这种东西,向来被我视为累整。
可或许细柳巷子的生活太过安逸,没了楼子里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我看着穿着破旧夹袄的食客们,端着碗咕噜咕噜连汤带水地吃干净。
随后拍拍肚皮,心满意足地顶着寒风去上工的样子。
竟鬼使神差地觉得贺西洲的话有些道理。
于是次日,我起了个大早,将头发包起,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走进厨房。
让人恼怒的是,这样便宜的价格,竟还有人赖账。
当巷子口卖香烛的老郑,第三次腆着脸说要赊账时。
我眉毛一竖,丢下手中的抹布就要发作。
却被贺西洲不动声色地拉住。
他盛了满满一碗馄饨,还额外撒上些葱花。
我切的葱花!
收摊的时候,我仍气鼓鼓地坐在摊子后。
一句话也不想说。
贺西洲无奈地笑笑。
变戏法似地从推车上摸出一串糖葫芦。
冰糖剔透,果子红艳。
我轻哼一声。
休想用一串便宜的糖果子收买我。
心里这样想着,手却实诚地一把夺过。
对着果子愤愤地一口咬下。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
贺西洲有条不紊地收着摊子:
「我刚到细柳巷子那会儿,不过六七岁,因为想家,日日坐在巷子口哭闹。]
「哭得最狠的时候,气都闭过去了,是郑大叔丢下摊子,抱着我一路跑到医馆,
捡回一条命。」
「这两年香烛生意不好做,他也是没办法。]
我咀嚼的动作慢下来。
等到老郑头神情讪讪,第四次前来赊账时。
我沉着脸给他舀了满满一碗馄饨。
老郑头吞吞口水,满脸讨好:
[闺女,能不能多撒点葱花?]
我瞪他一眼,气咻咻地又洒上一大把葱花。
贺西洲轻咳一声,手攥成拳放在嘴边。
眼角眉梢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