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已渐深。
出门前的那一柳醉月已隐入云层中。
戏楼外下起了绵绵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地,打湿了门外的青石路板。
卿风一口气连听三场,笑颜绽开,露出孩童般的稚气来。
可苦了鸾鹤楼那班戏子,嗓子都唱得冒了烟。
班主站在门外一脸的笑容可掬,恭敬相送,挥动手帕道:“要记得再来,再来啊!”
闻此言语,门外三人一瞬间仿被摄了魂般。
分明来的是戏楼,怎么有种处身窑子的感觉呢?
见车夫将马车从一侧驱来,楚怀掀起纱帘正要走入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卿风,“一路走吧。”
旋即将自己如玉笋白皙的手伸向了她。
卿风心尖一颤,缓缓抬眼望着他。
他心思微漾,抿唇道:“你一个姑娘走夜路太危险,况且现在又落雨纷纷。”
卿风稍稍犹豫后,手一抬,朝他伸了过去。楚怀一把握住了她带着一股凉意的手。他掌心的余热漫卷而去,似日光与春风交融,令卿风胸口猛地一震,满面染上桃花的颜色,一阵绯红。
她欲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收回。
他却依旧握着。
卿风轻咳一声。
楚怀立时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了她。
她坐往一侧,“我住在前面那个村。到了村口,你让车夫停一下。”
他点头,压下絮绕在心头的情绪,疲惫地闭了眼。
马车倏然加速,车轮飞快碾动起来。
车上的羊角灯剧烈晃动着,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莲花村。
卿风跳下马车,一句“走好”便转过身,行走在乡间小道,步履轻快,如竹青青的衣袂翻飞如蝶。
他撇过眼,深深地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倩影。
仿佛这一眼,浮生已被打碎。
仿佛这一眼,红尘成了她的缩影。
缓缓闭上眼,他轻轻地呼吸着。
可她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回到盐帮,有护卫前来,领头的相告:“公子,二更时,西苑的机关无故触发。”
楚怀弹了弹衣衫上的水渍,“无故触发?”
“呃……”领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脸一下子成了蜡黄色,再看楚怀那张目无表情的脸,他立刻被吓了个半死,小心翼翼道,“应该是夜里来了探子,不小心触发了水潭的机关,后而我四处搜寻,却无所获。”
扑通一声,领头领着一竿子护卫齐齐跪下。
“属下无能,不能抓住探子,请公子赎罪。”
“不打紧。”
留下这话,楚怀回了房。
今儿杜卿风相邀鸾鹤楼听戏,本就蹊跷,会有这样的后续乃意料之中。
他倒要看看这群跳梁小丑,还有何种能耐。
“董金虎。”
一听公子喊,董金虎立刻来到他跟前,“在。”
他问:“给上官夜的期限,还剩几日?”
董金虎掐指一算,“还剩四天。”
“四日之后,上官夜若无法给个满意的答复,我要这白马县成为人间地狱!”
董金虎一笑,连连点头。
虫母已有了宿主,威力自然不可小视。
到了那时,上官夜也怪不得别人。
然而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
*
一场春雨过后,春光淡荡,花叶相扶静静开放。
树上莺歌燕舞,余音绕梁,蝶儿在空中轻展双翅。
色彩艳丽的锦鲤,一对对,一群群,在水藻间嬉戏漫游。
行走在芳草路上,卿风手持一朵野菊,一片一片撕着花瓣,嘴里念叨着,“他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不喜欢我……”
“你在念叨什么?”
“近来这上官夜没事老对我笑,我在算他是否喜欢我。”
“啥?”纪翠花脑袋嗡地一声。
身后的展鹏跟展言震惊了。
“谁喜欢你?”
“上官夜。”
三人口瞪目呆,互看一眼。
平心而论,觉得这事玄。
“卿风啊,莫白日做梦,你瞧瞧以往与他朝夕相处的表姑娘都未能将他诱住,反将自己弄得整日神游恍惚……”
料定她会这么说,卿风不以为然道:“非同一般的我怎能与表姑娘相提并论?再说,你还记得送老夫人离开白马县,我负伤归来在内院醒来那夜吗?”
“记得。你当时竟然不识我。”
“那夜他可吻过我。”
“他不也叫人打过你!”
展言一言,卿风快哭了。
叫他来赶场,他要来抵黄。
卿风一整面色,“他昨儿夜里设宴给我赔了不是。”
这娘们儿缺心眼啊?
“能再肉麻点不?”
正低头盘算那夜在半月亭,他穿得风流倜傥,她为何看了就没反应,这会儿结合她的话,展鹏醒醐灌顶大侧大悟,原来是她早就喜欢上了上官夜啊!神色凝重的他,再也淡定不住,慢慢踱了上来,笑嗔着啐了她一口。
“尚未到及笄之年,就急着给自己找婆家,可良贱不通婚啊,丫头!”
卿风叹了口气,道:“一切皆有可能嘛。”
展言正想说什么,纪翠花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分说伸手将他推开,“要不咱们试探试探,看看这上官大人是否真的喜欢你?”
“如何试探?”
“比如说,”纪翠花双眼滴溜溜一转,“写封信给他。”
“这个可以有。”
卿风笑道。
四人来到衙门,入了签押房画了卯,展家两兄弟就各自忙活。
展鹏去走街串巷,负责治安,顺道赚点油水。
展言去招收衙卒。
卿风和纪翠花留在了押房。
此时,清晨最美的曙光从窗外悄来,柔柔地洒在卿风的脸上。
房外花香入心,她坐在案桌前,提起狼毫唰唰唰几下,就搁了笔。
纪翠花眨了眨眼,心道她满腹才华啊,都不酝酿!
也想看看她写得有多骚情,于是悄悄靠了过来,瞥过目光偷偷一瞄,整个心肝儿“砰”的一声,被深深震撼到了。
只见信笺上写着十个不堪入目的大字:我死后入你家祠堂可好?
神啊!示爱不是应该写得柔情似水,譬如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又譬如,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吗?可她,写的那是什么鬼魅玩意儿?看来能写出这种话的人,除了杜卿风,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卿风,你这样写不妥吧?”会吓到他的!
“有何不妥?草木之人就讲求个实在,我又不是风雅之士,何须写得花里胡哨,你说呢?”
“可……”
纪翠花还想说什么,卿风已将信笺叠好放入了怀中,随即斟了杯茶,暗暗推算某人前来的时辰。
门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名衙役领着一人从外走入,迎着光芒,卿风有些看不真确。
直至那人来到她跟前深深一揖,“大恩人。”
卿风心念一动,想着趁火打跌,把长孙薛翼介绍给上官夜之后,就把信笺给他。搁下茶盏,“走,我带你去见上官大人。”
说罢,她起身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就往北苑行去。
此时内院。
崔白亦端着一碗蚌肉鸡蛋羹来到了上官夜的房。
一见他还躺在榻上,想必是昨儿夜里外出查狗豆子的事费了神儿,回府后又熬夜翻看棋谱,眼睑下都有了一层黑影。将手中的碗搁在桌上,她来到榻前,柔情似水的目光紧紧盯着玉簪松散,尽显妍态的上官夜。
几缕发丝散落,垂在他俊雅的面庞,愈发觉得他丰神俊逸,美如画。
汗衫微敞,露出他颈项下那清冽诱人的锁骨。
好帅!
好性感!
好有魅力!
看得崔白亦一阵心花怒放。
“表哥————!”
忽闻这阵酥麻声,上官夜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他脑门冒汗,暗道来宝怎么搞的,表妹进房也不前来通知一声?
头一撇,他冲门外喊道:“来宝!来宝!来宝——!”
“别叫啦,”出来混,智商永远都是硬道理,他让一个奴才守门,防贼防盗防表妹,能防住吗?她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支开,“我让他去灶房帮忙去了。”
“那你?”心下真有些怕她,上官夜苦笑不已,“怎么突然来我房?”
“人家还不是关心你,见你治理全县,近来又为了狗豆子的事费神儿,怕将你累垮了。我特意做了你最爱的蚌肉蒸蛋。”
“令你费心了。”
“瞧表哥说的,多见外,你看你怎么直冒冷汗啊?”抽出腰间的绣帕,崔白亦目光略带深意,上前为他擦拭额上的密汗,可是那个力度,动机不纯啊!就像封印了十几年的欲望喷涌而出,硬生生将欲要从榻上起身的上官夜给推了回去。
“表哥,你看你,身子虚的……”
上官夜心下咯噔一声,我的那个天啊!这什么人啊??
“表妹别这样……我身子无碍,无须为我操心……”
崔白亦心中欢喜的不得了,翘盼已久的脑袋立刻垂了下来,天真烂漫地憧憬着即将发生何种旖旎的风光啊。
来吧!
上官夜一阵尴尬,被她欺身压往榻上。
惊慌间,抓住她不听使唤袭往胸膛的手,他快受不了她了,心下且惊且惧且慌,濒临崩溃,不知如何是好,“表妹你……唉,表妹,男女有别啊……表妹……”
崔白亦愈发向他靠近,暗自用力,“表哥你别这样啊,你老抓着我的手,让人见了多不好……”
“表妹……”
卡——!
情势瞬间转变!
卿风和长孙薛翼像条游魂一样从门外窜了进来,抬头一喊,“大人。”
哟,什么个情况呀?!
两人那颗纯洁的心,被玷污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室内也随着两人的出现,瞬间俱静,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紧张起来。
卿风眨了眨眼,淡定地用眼神儿表达着对二人的鄙夷之情,旋即来到榻前,“表姑娘你让让,我找大人有事。”
正陶醉在折磨心爱之人那份喜悦中的崔白亦被卿风这么一搅合,心下极不情愿地让了开去。上官夜赶紧下榻,呼出胸中的一口闷气,看向立在卿风身侧的那人,犹自奇怪,“他是?”
卿风眯眼一笑,凑到他跟前,窃窃道:“昨儿跟你说的那人,长孙薛翼。”旋即用手拽了下长孙薛翼的袖,长孙薛翼脉搏快速跳动,神情陡然激动朝上官夜深深一揖,“长孙见过上官大人。”
上官夜一笑,“客气。你心中有何抱负?”
长孙薛翼文绉绉道:“能跟着大人就好。”
“若我身边不缺小厮,你又能作何?”
卿风一听,纳闷了,心说这只老狐狸在搞什么东东?昨儿不是说好,介绍一个小厮给他,怎么这会儿又说不缺了?再说四银已死,他身边本就没了贴身随从。
长孙薛翼也彻底的傻了。
怎么昨儿大恩人前来说的跟今日的场面不一样呢?
卿风一拧眉,“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他除了将你侍奉的舒舒服服做个贴身随从,你还指望他能做撒?再说茫茫人海,能相遇就是缘分,你就成全了吧。”
听完她这番话,上官夜嘴角挽起一缕媚然的笑意,点了点头。
见他笑了,一双桃花目就像一对弯弯的月牙,好看极了。事不宜迟,卿风取出怀兜内的信笺和龙纹玉珏,“给你。”
上官夜一脸茫然,“给我作何?”
“信物啊。”卿风嘻嘻笑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内全是他的身影。
上官夜内心被雷了一下。
喂你够了,一个崔白亦就够他受了,她还跑来和稀泥。
“我不要。”
不要?他说不要?!
卿风的心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为何?你都没看。”
“不看我也知你写的是什么,并且你应该清楚我国律法条文有规定,良贱不通婚,更何况你我身份地位悬殊颇大,你还是剩下力气吧。”
“若我不是贱民,是良民呢?”
“也不可能。”
“为何?”
“你不是我的菜。”
话音一落。
崔白亦咦嘻嘻嘻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卿风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显出了紫色。
一句“良贱不通婚”又一句“你不是我的菜”那他为何总有事没事老对她说出一些暧昧隐晦的话呢?
他觉得耍她很好玩是吗?
这伤自尊的侮辱令卿风心下十分窝火,鲜血沸腾,怒气烧得非常旺。
她气鼓鼓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着:上官夜,你敢玩姑奶奶是吧?姑奶奶今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就是你孙子!
“表姑娘,你让开些。”
笑得花枝乱颤的崔白亦恍恍惚惚着挪了下身。
卿风直接飞起一脚,将斟茶的上官夜狠狠地踹飞到了榻上。
轰——
一声巨响!
床榻四分五裂。
上官夜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长孙薛翼吓懵了。
崔白亦一声惊呼:“表哥————!”
“真碍眼!”
扔下这话,卿风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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