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盐帮。
经过庭院,董金虎瞧见楚怀正坐在水月亭内。
石桌上的牡丹熏炉里飘出几缕白烟,轻柔地在四周袅袅。
亭外海棠花瓣簇拥,开得正艳,花姿楚楚动人,层层叠叠,偷偷放香,蝴蝶闻香展翅,轻灵曼妙。
“公子。”来到他的近前,董金虎将手中的花鸟盘珠锦囊恭敬递上,“有人托我将这个给你。”
“我不要。”
看也不看,楚怀也不问是何物,直接拒了。
因他来白马县定居奉天城这几年,总有佳人见了他就像蜜蜂见了花儿一样兴奋,私下里叫家奴送来贴身之物,以示爱慕之意。前些年更为疯狂,上门说媒的人几乎快踏破了盐帮的门槛。为了挡住追求者,楚怀索性少有出府。
董金虎嘿嘿笑起来,“我就说嘛,公子怎需芒硝这东西,那娘们儿非不听,硬要塞来。”
一听这话,楚怀眼眸微微一眯,瞥眼看来。
董金虎作势就要扔到高墙外。
“给我。”
他开口道。
董金虎一怔,立刻收手将花鸟盘珠锦囊递上。
接了锦囊,看着锦囊上,色彩层次丰富艳丽,针工密集精细的花鸟刺绣,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他身子阵阵发紧。
心,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轻轻地撞了一下。
没来由地,趟过阵阵暖流,通过脉络四处流窜,暖了他体内冰凉的血。
“这是杜卿风那只小狐狸给的?”
董金虎点头,“都说公子用不上,她非给。还说……”
“行了。”
啰嗦的话他不想听。
心下也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玉罗何时回来?”
“据说还有两、三日。”
两、三日?
眉头一蹙,楚怀垂了眼。
希望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
夜,散漫而来。风,又开始轻狂。
远处稀疏的灯火在夜里一闪一闪地眨着眼,就象淘气的萤火。
来到衙门,卿风刚入内院就闻到一股袭人的肉香,惹得肚子一阵哀鸣。
她一口气遁到厅堂,在门外探了个脑袋进去梭巡,深怕上官夜机关设计。
正巧上官夜从回廊走来,“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在门外窥探呢?”
听到这声音,卿风吓毛了,急忙转过身来,拉长俏脸露出一副无辜纯情的表情,说:“我只是看看今夜你还请了何人,倘若有我不相识的人在此,我就回去。”
上官夜一笑,“我只邀请了你,进去吧。”
出于绅士,上官夜做了个相邀的手势。
卿风心潮涌动,整个人飘飘忽忽起来,踱步进了厅堂。
在里面的崔白亦立刻迎上前来,与卿风插肩而过,和上官夜面对面时,崔白亦正想喊表哥!上官夜却直接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崔白亦笑嘻嘻的脸蛋顿时绷住了,眼神儿一颤一颤的,暗自感伤道:他没有留意到我今儿的妆容很特别吗?
好伤心啊!
何止伤心,她还很愤怒!
可气死她了!
转过身,憋着一肚子气的崔白亦瞧见卿风负手背后,看到桌上的菜肴时,眼睛瞬间变得贼亮。
“哇,这是什么?”
卿风伸手一指盘中卷的就像蜗牛壳一样的蔬菜。
上官夜瞥眼看来,说:“这是蕨菜。”
“什么是蕨菜啊?”
卿风从小生活在很遥远的南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一种野生草本植物,这面少有。它一般都生长在北方肥沃湿润之地。也幸得表妹前来时,带了一些腌制过的蕨菜,你尝尝,这蕨菜味道鲜美,香嫩可口。”
拿起筷子,上官夜夹了一些蕨菜放入卿风的碗中。
崔白亦见了一张脸拉得老长。
上官夜回头看来,夹了一块溜肉给她。
他知道她爱吃这个,也亏他还有这个心。
崔白亦顿时一阵欣喜若狂。
卿风喜滋滋地夹起蕨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果然清脆细嫩,味道馨香。
再看桌面,卿风一张嘴:
“这个又是什么?”
“咸蛋黄烧豆腐。”
“那这个呢?”
“小鸡炖蘑菇。”
“这个呢?”
“如意白肉卷。”
“那个呢?”
“酱骨架。”
“那这?”
“溜肉。”
“全是美味啊!”
卿风眯眼笑道。
分明知道这些菜的名称,却忍不住要问。
她就是想折腾他。
一番对话下来,崔白亦看出来了:没事找抽!
斟了一杯酒,上官夜道:“昨儿之事,表妹确实做得不对,还望你能既往不咎。”
一说这事,卿风心中颇为不爽,暗说既然是她打的,就让她斟酒前来赔不是。你凑什么热闹?不予理睬,她泄漏几分心意,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咂摸酒的滋味儿。
上官夜尴尬地笑了笑,回头看着崔白亦。
崔白亦气愤,死活不愿意,并醋意浓浓地喊道:“表哥——!”
上官夜瞬间黑脸。
崔白亦登时憋屈的快哭了,真想一块石头给卿风砸过去。
后而板着脸,斟了杯酒,心道:***,喝吧!
“昨儿真是对不住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杯酒,我敬你。”
卿风心道,客气了,***!
随即扭头***一笑,将她晾在一旁,向上官夜问道:“问你个事怎样?”
“可以。”
“四银走后,你可有想过找一名小厮伺候你的饮食起居?”
“你问这作何?”
“你就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问起,上官夜也不知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随口回了一句,“有。”
“那正好,我给你推荐个人怎样?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连女红,烹饪也会一些。”
“行。”
“那明儿我让他前来衙门见你。”
上官夜点了点头,余光瞥见眉梢挑出丝丝冷意的崔白亦,眼里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真没面子,她竟敢犯了她的忌讳。
崔白亦可气坏了身子。
火焰都在心头嗖嗖燃烧。
上官夜一声暗叹,这女人就像猢狲,有事没事总喜欢斗。
收回目光,他问卿风,“今夜的饭菜还合你口胃吗?”
“马马虎虎。”
卿风嘴上风轻云淡道,心下却喜悦无边。
上官夜眉色温柔,“总算没让你失望。”
嗯!?卿风眨眼,不胜酒力的她没喝几杯便开始自我膨胀,心说他怎么老在乎我的感受呢?难道是他领略到了我的魅力?上官夜的话锋就立时一转,“既然眼下酒足饭饱,那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何事啊?”
卿风心中怦然,似笑非笑斜眼看来。
上官夜稍稍酝酿道:“今日我以你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盐帮,请楚怀夜里到鸾鹤楼听戏。”
“听戏好啊,有益身心健康。”话到这儿,脑袋“嗡”的一声,酌酒的卿风回过神儿来,心下悚然一凛,“约谁听戏?”
“楚怀!”
“谁约?”
“你。”
卿风“哇”地一声险些哭了出来。
心下嗔怒:好你个上官夜,做事果然机深诡谲!你不算计我,会觉得人生很寂寞吗?
“凭什么我去啊?”
上官夜立即应道:“因为你能靠近他。”
卿风听呆了,压了一口气道:“我跟他去听戏,你难道就不担心?”
“担心啊,所以我特意派了两人暗中保护你。”
“谁啊?”
“展鹏跟展言。”
“那你呢?”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你记住,尽量拖延时间,一个时辰之内莫让楚怀离开戏楼。”
“倘若他不赴约呢?”
“那你就一人听戏吧!”
卿风一阵无言。
崔白亦心道,什么个情况?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呢!
*
此时,盐帮。
看完信笺上的内容,楚怀心下有抹淡淡的情绪,后而思绪游离,垂了眸。
窗外意境独好,天幕一柳醉月高挂,花影斑驳,飘飘然散落一地。
董金虎立在拱形门前,和几名护院密语。
“吱嘎”一声,房门倏开。
楚怀一出内室,远处的董金虎立时威风凛凛,命倚立在两旁听候差遣的护卫掌灯,随即提着风灯随他前去引路,怕这回廊路黑楚怀会跌倒,一路跟随而至来到门外。
抬手掀开纱帘,董金虎随他步入车内。
约莫一个时辰,车子便已抵达鸾鹤楼。
一进戏楼,就闻弦索响起,戏台上飘下玉屑似的白沫扬扬而落,四周的走马灯一盏盏亮起,轮轴转动,烛光将萤火虫的剪纸投射向四面八方,令戏台变得流光溢彩。楚怀领着董金虎上了雅座,整理衣襟刚一坐下,卿风就从门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上了雅座,她定了定心神在他身侧坐下,道:“来多会儿啦?”
楚怀摇头,“才来一会儿,你怎想起约我来此?”
卿风心说你别问我啊,这一切都是上官夜的安排,谁知他在背后干何种勾当?!
抿了一口茶,卿风沉吟半晌,昧着良心说起瞎话道:“今夜有点小寂寞,忽然想起你,就约你前来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
他忽抿薄唇,淡言道。
朗朗俊容上却有了一丝笑,似乎因卿风的话又似乎不是,或许是对这出戏起了兴头。
可是卿风觉得不好听,眼珠一转,想叫戏楼的小厮去改,哪知瞧见了恭恭敬敬倚立在一侧的董金虎,“汉子,我不喜欢这出戏,劳烦你跑一趟,去让他们改了。”
哼哼!我又不是你的人,凭啥被你呼来喝去?
董金虎将眼睛看往天上去。
卿风心道,这人耳朵塞驴毛啦?以为将眼睛看着黑不溜丢的天,她就没法了吗?
清了清嗓,卿风发动她那千年罕见的狮子吼,道:“董金虎,去让他们把戏改了————!!”
轰!
什么个情况啊?
是何人做这么煞风景的事?!
弦索声也骤停,戏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气氛紧张。
有浓浓的怒气在厅里快速充斥。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心下咯噔一声,吓的汗毛倒立。
楚怀居然在雅座。
顿时,个个眼露惧色,十分惶惑。
卿风呵呵笑着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窘态。
丢人啊!
戏子诚惶诚恐地垂下眼,不知今夜盐帮当家的会来听戏,也怕开罪了他。商定之后,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失空斩》。
卿风听后,心头恨啊恨,这出戏里没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也没情情爱爱的缠绵……
茶盏重重一搁,再次叫董金虎去改。
嘿,我成跑腿的啦?
董金虎埋怨,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更怕她的狮子吼,只能悲摧地去了。
戏子这回咬牙一搏,唱《状元谱》。
这班戏子到底在唱什么?
平日里唱的都是《西厢记》、《白蛇传》、《窦娥冤》……
怎么今儿全唱爷们儿啊?
卿风不好意思叫董金虎再去让他们改,心情有些郁闷。
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楚怀思索片刻对董金虎道:“你去让戏子唱一出《牡丹亭》吧。”
董金虎脸上露出哦,哦,哦的表情,立刻去了。
卿风暗自欢喜,“你也喜欢这出戏?”
楚怀微挑眉梢,说:“偶尔听听也觉不错,对了,你近来身子可好?”
“好啊,”卿风嘀咕,“你怎想起问这个?”
并有一事,卿风稍稍上心,至昨儿挨了板子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展言找来的大夫医术精湛的关系,夜里睡了一觉屁股不仅消了肿,这会儿还不痛了。
真是厉害,厉害!
若下次受伤,还叫展言找他来。
楚怀低喃,“随口问问”并提醒,“戏开始了。”
卿风兴奋的地将目光转向了戏台。
楚怀用余光悄悄地看着她,那层层寒意絮绕的阴冷目光里竟多了一丝淡淡的柔。
就如平静的湖面,突起的一阵波澜。
他瞥眼看了看一侧的沙漏,眼下已是亥时。
窗外月色微茫,飘来阵阵酒香……
然而这时,盐帮高墙外,一撇人影,冷冷地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见四下无人,他立即掠身入了内,相续去了几间房都无明显的异常发现,不禁有些困惑。出了房,走过庭院木回廊,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来。
空气中也莫名漫起一股腥气。
仓促间,他眸光微转,快速走入前方的亭子,掠身而上抓住角梁,悬浮在上。
两名护卫拖着一具尸首走了过来。
那人虽死,但心脏好似尚未停止,身体竟轻轻地抽搐了几下。
悬浮在亭内的黑衣人见了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呢?借着月光,他凝神看来,发现尸体残缺无头,浑身鲜血淋漓,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齐肩咬下,齿印在上面清晰可见,叫他脑中赫然想起地牢内的爪印。
“真惨,这月已是第三个了。”
有人说道。
“废话少说,若是让虎爷听见,只怕拿你喂了它。”
“不怕,今儿我见他跟公子出了府。”
“那就好。方才出来时,门你锁了没?”
“锁了。若像那日让它钻了出去,食人还好,只怕寻不回,到时麻烦就大。”
“你俩嘀咕什么?快把尸体处理掉。”
一声令下,此地顿时鸦雀无声。
悬浮在亭内的黑衣人立刻掠身走了出来,方才支撑身子双臂费力这会儿竟有些酸麻。他深吸了一口气,甩动胳膊,循着地面延伸的血迹,一路悄然来到偏西的一口深水池前。天幕上,奥妙奇幻的星罗棋布倒影在水潭里,血迹到了这儿就没了,反而几只蜜蜂发出嗡嗡声,围在水潭上空停滞不动。
奇怪,方才那二人是从何处拖运的尸首?
并且此地气温反常,有屡屡寒气从水潭的方向袭来,一寸寸侵入人的四肢百骸,冷的人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同时,一股恶寒自脚底窜起,顺着脊背流窜而上,着实怪哉!
最叫人感到怪哉的,是盘旋在水潭上空的几只蜂蜜。
常人都知,低温对蜜蜂是不利的,它们一遇冷就会结成球形团在一起,可它们何以耐住寒气的侵扰,在此久久盘旋不去呢?
他眉峰紧锁,双眸微眯,暗暗思索这一怪异景象,暗忖莫非这水潭有机关?于是趋前一步,一时太过大意,触动了纵横在脚下的弦丝陷阱,丝线骤然发出一阵丝鸣。
紧接着,四周莫名地,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暮然间,周遭桃花落尽,晶莹剔透的花瓣在空中旋舞,芬芳萦绕愈来愈浓。
他立在落英缤纷中,见此场景,心下矍然一惊。
数枚银针闪烁着寒芒从黑暗中射来,如洪水猛兽,掠起一股杀气。
他反应迅速,霍然掠身而起,随即一个漂亮旋身,身影随着银针一翻,骤闻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他立刻跃上高墙,快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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