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心琉璃
江南西道赣州府城外,靠近官道,有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客栈,看样子生意也不太好。店小二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打盹。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店小二勉强睁开眼瞧了瞧。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风一般沿着官道奔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马已经拐了个弯直奔这家小客栈。
“吁!”骑马的人也是一身黑衣黑裤黑靴,头戴一顶竹编的斗笠。那马突然被缰绳带著,嘶鸣一声,前腿在空中刨了几下,几乎直立起来。接着卷起一阵尘土,几乎眯糊了小二的眼睛。
“客官!”小二用袖子挡住灰尘,走上前去,“住店吗?”
“嗯,”那黑衣人面无表情,身姿矫健地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扔给小二,“要一间清净的客房,不要随便打扰我。”
“好嘞!客官,您请!”店小二殷勤地哈着腰,冲屋里大叫,“掌柜的,来客人了!”
“啊……啊……客人?”掌柜的还趴在曲尺型的柜台上大梦周公呢!“客人……啊,客官,来来来,这边请!”他急忙收起嘴里流出的哈喇子,跑到门口迎接黑衣人。
“给我烧盆滚热的洗脚水来,”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也不管热情得过了头的掌柜和小二,依旧冷冷地说道。
“没问题,小二,听到没有?”掌柜的领黑衣人上楼,“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尽请吩咐就是!”
“上好的茶备来,”黑衣人似乎根本就不会笑,就连眼神也是阴沉沉的,“晚饭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是,是!”掌柜的将他带进一间干净的客房,“您看这间……”
“嗯,”黑衣人的眼睛很快就将这间屋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来他的警觉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了。“晚饭后,不要有人来打扰我,我这人脾气很不好,小心……”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掂了掂手里的那柄剑。
掌柜的吓得一缩脖子,这种惹不起的主他这小店也经常碰到。“知道,知道!”掌柜的陪笑着,不敢再罗嗦,赶紧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掌灯的时候,小店里就冷冷清清了。店小二关好店门,兀自休息去了。黑衣人关上窗户,拉紧窗帘,坐在如豆的油灯下静静地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忽地站起身来,显然他敏锐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动静。他抓起桌上的剑。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房门外,黑衣人的手已拔出了剑。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叩击声,一下,两下,三下,快快慢,过了一会儿,又是三下,这次是慢慢快。
“进来,”黑衣人沉声道,手中的剑“呛啷”一声入鞘。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人。那人也是十分警觉,手中的刀拉出了一半。他小心关好门,低声道,“阁下从哪里来?”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那黑衣人不假思索,“你呢?”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人也很快接口道。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这句诗是唐代诗人宋之问被朝廷贬到岭南,路过大庾岭时写的诗句,暗示那黑衣人来自岭南;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则是唐代诗人杜牧描写金陵的名句,意味着进来的那人来自都城金陵。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明白此次接头已成功。
那金陵人将刀收入鞘中。他身着一袭昂贵的湖州产丝质墨绿色长衫,头戴一顶额前镶嵌贵重绿松石的帽子,身材瘦长,面皮白净,浓黑的眉毛,一双眼睛小心谨慎,还有一部浓黑的络腮胡子挂在尖瘦的颌下,似乎有些滑稽。他上下打量黑衣人,表情傲慢,“你,就是刘太守的信使?”
“对,”黑衣人把手中的剑放在旁边的桌上,抱着胳膊,“不像吗?”他一身平常的装束,头发用一支银簪简单地束起,一张有些怪异的面孔,有点黄,又有点白,还透着点灰色,暗淡无光,表情僵硬,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冷又阴,深邃无底。黑衣人个子也不高,身形略显瘦小。
那金陵人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刘太守看中的人一定非比寻常,看来也不过尔尔。”还没等他看清楚,一道寒光划过他的额头,“咔嗒”一声脆响,一件东西从他面前掉了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帽子上镶嵌的那块绿松石。他大吃一惊,自忖武功也不差,竟然根本就没看清楚黑衣人是怎样拔剑的,更别说有时间来拔刀了,只听到“呛啷”的入鞘声。
黑衣人若无其事地倚在桌前,好像刚才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事情。
半晌,那金陵人才缓过气来,摸了摸脑袋,幸好没有开花。他尴尬地假咳两声,“领教了,好剑法!”
“这是你要的信,”黑衣人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笑。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那人,“告诉你的主子,刘太守已经准备好了。”
那金陵人把信放入怀中,“我家主人自有主张,还是请刘太守耐住性子,等待消息。”
黑衣人不再说话,转过身去,“你可以走了。”
那金陵人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我想……”
“什么?”
“这不会是你的真面目吧?”
“没错,”黑衣人冷笑一声,“人不要太好奇了。”
“怎么说?”
“但凡看过我的真面目的,都要死在我的剑下!”黑衣人幽幽说道,窗外半明半暗的月光照在了破旧的窗帘上。
“既如此,你可以弄一张好看些的脸嘛,”那人整了整自己那件的华丽袍子,忍不住打趣道。
“我可没心思在脸上花功夫,哪能跟您这位贵人府上的人相比,”黑衣人难得也调侃起来,“就连装扮的胡子也是上等货!”
“呵呵……”那人干笑两声,“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是死过无数回的人了,就叫我无名吧!”黑衣人仰天长叹。
“以后怎么联系?”
“梅花。”
“什么?”
“当你看到梅花飘落的时候,那就是我来了。”黑衣人的手指轻巧地一弹,一片淡红色的梅花飘落下来。那只手不大,肤色被南方的阳光晒得黝黑,但是肌肉紧致,骨骼纤细,却十分硬朗奇绝,显出强劲的力道,令人联想到外科医生的手。
“你就是那梅花杀手吗?”那人想了想,忽然问道。
“看来我这人还有些名头!”黑衣人轻轻哼了一声,“有一件事情向你打听下。”
“什么?”那金陵人捋着自己太过漂亮的假胡子。
“宸亲王章曦……”黑衣人迟疑着,似乎很不愿意说起这位女皇的丈夫。
“哦,他?皇上的赘婿,”那人有些轻蔑道,“他现在很不好。”
“怎么?”黑衣人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态度让金陵来的人吃了一惊,这句“怎么”的话中说不来是什么意味。黑衣人立刻又换了一幅若无其事的冰冷表情。
“他呀,得了肺痨,现在搬到城外的般若寺去养病了,”那金陵人悄悄地瞥了黑衣人一眼,却再也无法寻觅到一丝表情。
“谢了。你该走了,”黑衣人不再言语。
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黑衣人早早起来,出门打了一盆洗脸水,又回到屋中,坐在桌前,拿过一面铜镜,注视着里边的影像。良久,他才伸出手来小心地揭去罩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
“客官,要不要喝茶?”小二殷勤地推开门,探进头来,正看见照镜子的房客镜中的那张脸。他惊恐地正要尖叫。
一道剑光划过,“扑通”一声,小二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上,手中的茶壶落了下来,却被一只敏捷的手稳稳接住。
“扑”,蜡烛熄灭了。暗淡的晨光中,一片梅花飘落。
一道黑影从楼上一跃而下。
“怎么回事?小二!小二!”楼下老板听到动静,狐疑地上得楼梯来查看。西北角的房门半掩着,店小二倒在血泊中,表情扭曲。
“杀人啦!杀人啦!”
官道上一阵马蹄声远远而去,惊起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发出粗嘎的尖叫。那道路向东方一直延伸,正通向都城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