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对玉娴来说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刚下过了一场雨,阳光也还灿烂,刚洗完几大盆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竹架上,一阵风吹过嗖嗖作响,玉娴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天气虽不是说太热,可是因为刚洗完衣服的原因,耳鬓还挂着丝丝汗珠。
“老爷?”
魏庚怔怔地看着眼前日渐消瘦的女子,汹涌而来的怜惜之情顿时从胸口喷出,来不及说出一个字,便紧紧的搂住眼前的人,良久之后,才缓缓道出一声,“玉娴,你受苦了。”
“老爷,您怎么来了,您看看我还拿着抹布,别把您衣服弄脏了。”玉娴半推着魏庚,依旧没有从突如其来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魏庚加大了手劲,抱的更紧了,“比以前更瘦了”魏庚喃喃自语道。
“老爷,”玉娴轻声叫了一声,慢慢推开魏庚有继续说道,“家里还好么?”
“恩,都挺好。”
玉娴松开魏庚的手,直往屋里走,“老爷,屋里坐,这儿我也没收拾,您等会,我去泡茶来。”
魏庚拉住玉娴即将脱开的手,“不用了,我呆会还得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我来还有件事想请玉娴帮忙。”
“老爷别这么说,玉娴的命是老爷救的,就算去死,玉娴连眼都不眨一下。”
“玉娴,这宅子”魏庚欲言又止。
“老爷现在需要这宅子么?是要做皇上临时的行宫么?”玉娴看着魏庚为难的样子,大致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你怎么知道?”
“皇上南巡的事,现在传的是沸沸扬扬,您身为一方父母官,由您安排皇上的衣食住行也是合情合理的。既然老爷把宅子交给玉娴来打理,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玉娴也想留下来帮老爷分担。”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谢夫人,那,我过明天就让工人们过来翻修一下大宅,再安排些丫鬟杂役过来,玉娴,辛苦你了,那”
“娘——”
冰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娘,我跟你说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叔叔,那个人”玉娴蹦蹦跳跳的跑进院子里,还没说完,抬头刚好就看见魏庚正站在院子里,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爹?爹爹,你是来接冰儿回家的么?太好了,太好了,冰儿要回家了,要回家了哟。”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看到爹娘和好如初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转着圈圈欢呼起来。
“冰儿!”玉娴皱皱眉头,小声轻唤了一声。
“冰儿,爹爹暂时,还不能带你们回去,但是”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冰儿是野孩子?”冰儿忍着要掉出来的眼泪,冰儿从来不是个怯弱的孩子,当时咬着李氏被那么中的拳头打都没哭,但是现在,冰儿真的很想哭很想哭,这是魏庚第一次从这个从小就倔强到不行的孩子眼中,看到类似绝望的东西,除了摇头,魏庚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魏铮可以住在那里?”冰儿大吼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哗啦啦的留下打湿了粉色绣花的衣领。
“冰儿,不许跟爹这么说话。”
冰儿就这样怔怔的站着一句话不说,站了一会,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跑掉了。
“冰儿!”魏庚朝着冰儿的方向喊了一声,“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的,冰儿这孩子就是这样,脾气上来的容易,下去的也容易,呆会会自己回来的,老爷就不用担心了。老爷,您呆会不是还有事么,别院的事情就交给玉娴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玉娴,我”
“老爷,您什么也不用说,玉娴明白的。”
玉娴站在门口挥着手,看着魏庚上了官轿,轿子刚一离开,玉娴就扔下手中的抹布,往冰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冰儿——
玉娴一路张望着呼喊着,恨自己没用,连一个孩子那么卑微的请求都给不了。原本身子就弱,现在这样一路走一路喊叫,几乎耗尽了玉娴的所有体力,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玉娴更是提高了声音,玉娴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开始有点辣辣的感觉,忽然一股腥味涌上头顶,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冰儿怕黑,从小就是这样,不管白天是怎样的一个固执泼辣的孩子,到了夜里都要乖乖的依偎在娘亲怀里,才能安然入睡。看着马上就要消失的一点点金色阳光,冰儿有些害怕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又往回跑去。
可是没跑几步,冰儿又咬咬牙转过身,不可以我不可以回去,不能就这么认输,渐渐地天色已然全黑,凭借着微弱的月光,冰儿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又累又冷,冰儿拖着艰难的步子再也走不动了,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八岁的孩子对死亡的认识那么简单,很多年以后当冰儿再次想起那个晚上,都还是会觉得好笑,不过正是那个夜晚,让冰儿真正的懂得生存的重要。
没走几步,冰儿就瞧见远处一方灯火通明的城楼,欣喜的已然忘记了自己小小的身体中的任何不适,于是加快脚步跑去。眼看城门就要到了,冰儿长舒了一口气。
“亥时到,收桥,关城门——”
轰的一声,吊桥就脱离了地面,开始缓缓上升。
“诶?关城门?”不要啊,原本已经落下的心,此刻又提到嗓子眼,冰儿对着城门大喊着跑去。
“等一等,我还没进去。等一等让我进去,我还没进去。”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来,眼看着桥就要收上去了,冰儿来不及思考,扑上去紧紧抓住吊桥的绳索,整个人就挂在桥上,随着吊桥的上升左右摇摆着,吊桥很大也很陈旧,因此上升的很慢,也很不平稳,小小的手抓着比自己胳膊还粗的麻绳,眼看着就快抓不住了,冷汗像雨水一样哗啦啦流下来。
“喂喂,快停快停,吊桥上好像还有个孩子?”城楼上一个巡逻的士兵叫道。
咔——
因为突然的暂停,吊桥咔的反弹了一下,原本已经耗尽全力的冰儿,这一个忐忑下来毫无反抗的松开了手心。
啊——
像是忽然被什么类似布条的柔软的东西缠住一样,冰儿还来不及想,就被一股力量拉起,然后嗖的一声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惊吓过度的冰儿,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半睁着眼,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红衣的女子,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冰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那么一瞬间,冰儿以为自己看到了童谣里唱的瑶池仙境的仙子,疲惫和惊吓让冰儿渐渐失去了意识,耳朵里除了风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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