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纳森˙莫里斯
2011年10月7日
托比·莫里是个不讨喜的家伙。他满脸横肉,面色通红,养着一身赘肉,还浑身汗味儿。更何况,他说话还有一股浓浓的伦敦东区口音[.暗示其出身于伦敦东区,即伦敦东部、工口附近地区,那里聚集了大量贫民和外来移民,曾是拥挤的贫民区。
]。
“这个案子我们一定要赢,马克。我们要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马克叹了口气。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合同法案件,可不是在拍《法律与秩序》[.一部关于美国法律制度的电视剧,以案情跌宕起伏为看点。1990年开播,到2010年结束。
]电视剧。他接下这个案子,只是因为托比的老板是波拉德&博伊斯&惠特克律所[.作者杜撰的一家法律事务所。波拉德、博伊斯和马克·惠特克是冠名合伙人。
]某个最负盛名的大客户,再加上托比执意指定某位高级合伙人亲自负责,真是相当可悲。要是托比只是想听一堆高谈阔乱,马克可不大乐意奉陪。
“话虽如此,我想我们还是要谨慎应战,”马克说,“先尽可能达成共识。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处境还是像蛋奶酥一样脆弱。”
“所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怎么行动?”
“给每一份合同都做个审计,履行的和未履行的。我需要合同的关键条款、日期、电子邮件、书面记录等等,越多越好。”
托比点点头,站起身来,“下周一拿给你。”
马克按下铃,传唤自己的私人秘书进来,“尽你所能,不必赶时间。”
托比起身,视线在房间里环顾一圈,落在了马克办公桌对面架子的照片上。他拿起照片,赞赏地吹了声口哨,“这个小可爱是谁?”
照片里,丽贝卡正靠在罗马宾馆的阳台上,晨曦在她的秀发上落下一圈金色的光晕,也给她的皮肤蒙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她的一双明眸蓝得不可思议,她嘴角上翘,正心满意足地微笑。
“我的,呃,妻子,”马克有一丝恼火,“劳驾你把照片放回去……”
“你的太太?挺年轻的,是吗?干得漂亮!”
“好几年前的照片了,请你把照片放回去……”
“好吧,如你所愿。”托比把照片放回架子上,“昔日辉煌,我太太也是。刚把戒指套上她们的手指,她们就开始发胖膨胀,活像身体里有个充气阀门。”
西沃恩出现在了门口,“事情谈完了吗,惠特克先生?”
“差不多了,”马克简明扼要地说,“想必莫里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马克向托比伸出手。托比使出很大的劲儿紧紧握了上去,几乎要把马克的手指捏碎。托比就是这种人,时时刻刻都想塑造出阿尔法男性[.一个生物学概念,指一群动物中最有权势、居于领导地位的雄性。在人类身上指呼风唤雨、男人气十足的领袖型男性。
]的雄风。
“老兄,回见。”托比松开了手。
西沃恩把托比领出办公室,随即又返回,带上门,确保不会被打扰。“你还好吗?”
“什么?”马克正揉着手,努力找回手指的知觉。
“我听见你提到了你的妻子。”
“哦。托比看到她的照片,问了几句而已,没什么事。”
“明白。”西沃恩说。她是个颇有魅力的黑皮肤女性,四十多岁,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容,精明干练。她细细打量着丽贝卡的照片,“她看上去很开心。”
“确实如此,”马克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早晨拍的。”
西沃恩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克,“事情过去多久了,从那场车祸到现在?八年?”
“是。”马克避开她的视线,把目光投向窗外。他扫过克里顿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天色暗淡,阴云密布,最近的天色总是黑得很快。
“八年了。你已经折磨自己够久了。丽贝卡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不会知道丽贝卡想要什么。”
“她当然想要你开心,而不是以事故为借口闷闷不乐。”
“借口?”
“你得多出去活动活动,认识一些新朋友。女性,特别是单身、活着的女性。”
“你是想说夏洛特?”两个星期前,马克和西沃恩的朋友夏洛特约会了一次。夏洛特是个魅力十足、善解人意的姑娘,尽管如此,她对美好夜晚的概念也不是整整三小时坐在酒吧里,听约会对象怀念他逝去的妻子。
“那倒未必。”西沃恩说,“我还有很多朋友,比如苏珊娜、乔安妮——”
“多谢美意,不过不必费心了。还有什么事吗?”
“只有这个了。”顺着办公桌,西沃恩滑给他一个包得严严实实、足有简装书大小的信封。马克拿起来察看,只见信封正面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马克·惠特克收2011年10月7日
“刚投进来的吗?”马克将信封翻过来。
“并非如此。实际上这事儿有点怪。这封信已经在档案室积了整整八年的灰。它显然是被严密计算好了,将在今天送到你的手上。”
“八年?”
“谜之包裹,嗯?所以,你要拆开看看吗?”
马克的手指拂过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封口,不知怎的,这份信件让他心神不宁。他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冷。“不,”他说,“既然已经等了八年,再多等几个小时也无妨。”
他意识到这封信的奇怪之处了——信封正面的字迹竟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马克下楼走到接待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倘若到这个点儿还有人也待在办公桌后面,肯定会以为他是一直辛苦到这个时候。但其实为了拖延时间,他已经在电脑上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杀手数独”[.一种数学智力游戏,结合了数独和数和的玩法。
]游戏,一直拖到他必须鼓足勇气踏进漫天风雨,驱车回到自己冰冷而空无一人的公寓。
“晚上好,惠特克先生。”罗恩是夜间保安。
马克只是微微点点头,避免罗恩和他打开话匣子。因为要是搭起话来,自己免不了得问起罗恩的孩子们,可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记不住孩子们的名字。
“不错的天气,是不是?”罗恩望向外面的街道。窗户和玻璃门上结满了雾气,黑夜中,街灯的光晕看起来像是晕染开的污迹。
“还行吧。好了,晚安,罗恩。”马克截住话头。转身离开之际,他瞥了一眼罗恩桌上的闭路监控画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监控正对着门外街道,而此刻显示黑白画面的屏幕上,有个人就站在某扇门外,正往里面鬼鬼祟祟地偷窥,他的脸都快贴上玻璃了,仿佛想要破门而入。马克立刻扭头朝门望去,但那里空无一人。他又回过头来察看监视屏,可屏幕已经切换了,显示出办公室楼梯间的画面。而当监控画面终于又切回接待处的时候,门口的那张脸却已消失不见。
罗恩正翻开《每日镜报》[.创刊于1903年的英国报纸,以娱乐新闻、体育新闻、八卦绯闻、民生消费、丑闻等内容为主,曾一度是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
],他迟疑了一下,“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马克扣紧大衣扣子,一头扎进了雨夜。他特地选了另一扇门走,避开了那张曾经凝望着自己的、大理石般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