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骨
眼见长剑逼近,离其咽喉不足三寸,由远及近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叮——”
兵刃相接,发出摄人心魄的鸣响,剑道也因此发生变化,剑尖擦着季凉初的脖子划过。
电光火石之间,季凉初抬起手臂,手指闪电般地袭下,两指一把捏住从她身边掠过的黑衣人后背的第七根脊骨,狠狠地往下一按,只听一声惨叫,那黑衣人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整个人不住地颤抖,顷刻间就没了声息,全身上下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第七根脊骨,乃是人身体的中枢,一旦断裂,就是大罗金仙也活不成!这是所有杀手都相当清楚的事情。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轻鸣,和季凉初沉重的呼吸声。
“你迟了。”季凉初看着地上躺着的铸有麒麟身的匕首,淡淡地开口。
音落,不远处的阴影中突然走出一个公子。此人面冠如玉,剑眉入鬓,身着月牙白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白玉。
他走到季凉初身旁,捡起那柄别致的匕首,轻笑道:“我若是迟了,那此刻坐在这里同我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季凉初只是睨了他一眼,“扶我起来。”
“呦,你刚才不是挺生猛的吗?怎么?”宋影青挑眉,双臂抱胸,丝毫没有伸手去拉季凉初的迹象。
“这次尊主下了死命令,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季凉初无奈,眉眼间凝着疲惫。
宋影青闻言目光一顿,收了唇边玩味的弧度,“我知道他有恩于你,可是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等凤凰找出医治你的办法,你就该与世长辞了。”
季凉初垂下眉眼,“在那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可你现在已经倒下了。”
“……”季凉初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宋影青深知季凉初的脾性,明白这件事他根本改变不了。这是她选择的路。他能做的,唯有支持。
过了半晌,季凉初才又开口,“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宋影青遮去眼中的情绪,摇摇头,“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九尾和鬼车去探楚国皇宫好几次了,但是一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那件事的蛛丝马迹。”
“继续查,我有预感,那件事和楚国皇室定然脱不了干系。”
“嗯。”宋影青沉声应下,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玉瓶,递给季凉初。
“这是什么?”
“凤凰弄的,说是专门针对你这种会突然脱力的‘怪人’的。”
说到“怪人”二字时,宋影青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季凉初也不在意。拿掉瓶塞,倒出一粒,而后塞进嘴里。不多时便觉得冰冷的四肢开始逐渐回暖,疲惫的身体也多了些力气。她站起身,踱向那个自打斗开始以来就毫无动静的略显怪异的马车。
“药效不错,下次可以让凤凰多备些。”
宋影青跟在她后面,闻言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凤凰的小药箱是无底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说完,宋影青才发现季凉初站在马车前,单手撩着帘子,整个人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探头去看。
只见马车内的软榻上躺着一名女子,嘴角有未干的黑色血迹。
楚琼竟然服毒了?
季凉初皱眉,对宋影青说道:“你掀着帘子,我进去看一下。”
爬上马车,翻开盖在楚琼右手上的宽大衣袖,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顿时映入眼中。
季凉初看着楚琼右手虎口上的桃花印记,神色有些恍惚。
她儿时随着父亲居住在太白山的山脚处,除了他们,方圆十里荒无人烟。
记忆中的父亲很是和蔼,常常笑着,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他也只是略微严肃一些,待她认错,便又笑。
在她的少年时代里,父亲更像是一个老师。他教她识字,教她辨识草药,教她……凡是他会的,最后都进了她的脑袋里。
后来等她大了一些,父亲便教她习武,但那只是为了让她强健体魄,与她后来加入魔宫后习得的武艺完全不同。两下相比,父亲教她的那些招式,倒像小孩子过家家——或许父亲本就期许她一生平淡。平淡安然。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无所不知的智者。可是在她拥有他的十三年里,她却从未问及,也从未听他提起他的名字,以及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以至于在如今,每每看着灵位上仅有的“父亲”二字,心便揪成一团。
沉思中,手指下意识地抚摩着腰间的佩剑。她忽然震了一下。
她儿时并不喜欢刀剑,总觉得它们过于冰冷,因此在父亲教她剑术时,她常不用心,以至于她当时的剑术仅仅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花架子。
后来她常常回想,假如她当时对练武上点儿心,在学剑术时多用些功,结局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
然而只有呼啸的的风声回答她。
她看着广阔的天空,眼前一直浮现出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那日她正随父亲练武,招式刚起,父亲的脸色却突然大变。
“父亲,怎么了?我练得不对吗?”少女看着眉头紧皱的父亲,握剑的手心里沁出紧张的汗水。
男人闻言,半蹲下来,扶住少女瘦小的肩膀,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小初,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和你娘亲都一样你能一生安稳快乐。不求你有多么荣华富贵,只要你能幸福就好。”
少女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顿了半晌,重重地点点头。
此时,她似乎听见了奔腾的马蹄声。
见她点头,男人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微笑意。他走到后墙处,敲敲打打了一番后,原本无隙的墙却突然多出一道缝,并且越来越大,直到露出一个可容纳一个人的空间,墙体这才停止运动。父亲把她抱进去,连带着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放进去。
男人摸了摸她的发顶,微微叹了口气。“等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能出来,知道吗?”
似乎被父亲话中那样苍凉的语气惊动,她立刻低下头去,握着剑柄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泛白。
那样无声的应允,隐隐透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同样坚决如铁。
男人低下眼睛,却看不到少女的表情。然而他是明白这个孩子心中所想的。
“三日后才能出来。”
听到那样温和的、命令式的最后的嘱托,少女心中却猛然一痛,等抬起头来时暗阁的门已经轰然关闭。
厚重的暗门闭合在一起,力量万钧地隔绝断了所有,一切情形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她终于知道,在自己平淡安然的少年岁月里,终究免不了经历一场死痛的蜕变,终究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永远的离她而去。
少女待在封闭的暗阁里,通过透气孔瞄到父亲的背影。他站在庭院里,不动如山。
墙外的桃树花繁似锦,殷红点点,连成一片。
未过多久,院子里多了十几个人。
“我早料到你们会来,却不想竟然那么快。”
“十一年了,很长了。让你多活那么久,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了。”
“哈?”男人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们杀我妻儿,屠我满门,害我沦落至此,居然说是对我的恩赐?”
“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说到“谢谢”二字时,男人加重了语气。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得罪?何来得罪?他得一女便谓之福,我妻有孕便谓之祸,不过一个孩子而已,竟也能牵扯到气运命数,你们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呐!”
来人似也微有慨叹,“他站在那个高度上,注定想的要比常人多。”不等男人开口,那人又道,“十一年前,你从我手下逃走,今日,你只有一个结局。”
言毕,他抽出佩剑,指向少女的父亲。
因透气孔不大,再加上父亲在那里站着,使得少女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只是依稀看到了他右手虎口处有一个类似于桃花的图腾。
少女藏在暗阁里,看着长剑没入父亲的胸膛,看着父亲倒在地上,看着鲜血肆意的流淌染红土地,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她微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晶莹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下颚处跌到地上。许久,眼泪止了,未被头发遮住的半边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不符合她的年龄的平静——是那种风雨欲来前的充满着压抑之感的平静。
外面的声音止了,马蹄声散了,少女猛然抬起头,原本清澈的瞳眸里尽是猩红的恨意。
回过神时,季凉初听见宋影青说:“前两日我从九岏峰赶过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一队人马,看马车上刻着的图腾,像是楼兰古国的人。”
“哦?”季凉初放在桃花印记上的目光一顿。
楼兰古国历来神秘,鲜少出现在世人眼中,所以世人对楼兰古国的了解也仅限于他们的图腾以及楼兰古国圣女似乎拥有着神秘的力量。
“你可看清楚了?”手指微微一动。
“看清楚了。紫兰白底以及红色的绣纹,风吹时,像是活的一样在动。”
“这样啊……”季凉初放下那只毫无生气的手,漆黑的瞳孔里幽深莫名。她转身出了马车,夜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再过几日便是四月十九了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此次出现是为了参加燕国七年一度的琉璃宴?”宋影青略微沉吟,便明白了季凉初话中的意思,但仍有些惊疑不定。
楼兰古国,那样一股神秘的势力,突然现身去参加燕国的琉璃宴,这话说出去绝对没人相信。想当年,各国皇帝遍寻天下奇珍异宝,楼兰古国的圣女连看都未看一眼。
“我楼兰疆域虽小,但该有的一件也不会少。”
只是如今他们却打算参加燕国五年一度的琉璃宴。燕国中,有什么是连楼兰古国都想一睹其真容的呢?
季凉初抬头望着圆月,表情似笑非笑,眸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光。“连楼兰古国都来凑热闹了,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天,还能平静多久呢?